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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境顺境看胸襟。 设计十分新颖。号称全球首款双曲侧面手机, 时间,容天下之物! 死亡和爱!

【糊豆水仙】卡特莉娜之花

喇叭水仙,在基督教的传说中,它是被选来祭祀15世纪的克拉拉童真会的修女——卡特莉娜(据说她可以预知未来)的。喇叭是宣布光荣的乐器,因此它的花语是“光荣”,自负,自我陶醉

【一】

一个家族能出一个天才不算常事,要是祖上曾经出过,到现在还能有,这倒是一件稀罕事。每当萨尔茨堡人谈起沃尔夫冈,要不就是连连称赞,要不就是咬牙切齿:“一个了不起的神童!”“他姐姐南奈尔比他聪明乖巧多了!”无论众人评说,8岁的沃尔夫冈无疑是一个神童。

沃尔夫冈的童年除了到各地巡演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待在家里,这对于一个精力旺盛的孩子来说十分难熬。但好在善良的南奈尔总是会换着花样逗沃尔夫冈开心,他们最常玩的便是过家家——南奈尔是等待王子拯救的公主,沃尔夫冈是无所畏惧的王子,他们的父亲则是阻碍他们的老国王。有一天下午,在所有人为一小时后与冯·瓦尔特施泰滕公爵夫人的会面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没人注意沃尔夫冈不见了。不把家里完整探索一遍不罢休或许就是沃尔夫冈这样淘气的孩子的信条,眼下,他就差客房旁边的阁楼没逛过了,每当他想溜进去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会黑着脸把他拽出来,这回不知是母亲还疏忽还是年久失修,那扇门竟然悄然开了一道缝隙,神秘的金银岛向沃尔夫冈敞开了。

阁楼的左侧堆着几箱杂物,而右侧则是陈列有繁杂花纹的衣橱,除此之外,还有一面镜子横在它们中间,蛛网般的裂纹慵懒地躺在上面,一个沃尔夫冈变成五六个小沃尔夫冈,他们都有沙金色翘起的短发,白皙的皮肤和一双宝蓝色的眼睛。

没过一会,沃尔夫冈就已经检查完全部衣橱了:几件十八世纪的军服沉闷地挂在上面,没人希望它能重见天日;贵妇人的体香仍驻足在东零西碎的珠宝上,乍一看酷似那些七彩的碎玻璃;绣花的衬衣的袖口上沾上星星点点的墨汁;最深处斜靠着来自东方的丝绸,似乎没有被使用过。沃尔夫冈倒腾半天,找到一件他能穿下的外套,酒红色天鹅绒上绣着金色的花纹。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穿上去,嗯这才像一个王子,沃尔夫冈心满意足地想道。但一位王子少了王冠是绝对不行的,沃尔夫冈不但没找到替代品,还差点被一叠乐谱砸到,发黄变脆的乐谱仓皇逃到地板各处。沃尔夫冈突然想起南奈尔之前教他折的纸王冠,便随手抄起一张乐谱开始折起来。“太棒了!不愧是我!”沃尔夫冈手舞足蹈。阳光拂去纸王冠上的灰尘,为这顶小巧的王冠冠以它曾拥有的荣光。

沃尔夫冈几乎是跳着来到镜子前,镜中的他俨然是一个威风凛凛的王子,他张开双臂以一种招灵的姿势转了一圈,外套的下摆在空中甩出一个完美的圆弧,转眼,镜中的不再是沃尔夫冈,而是一个体型跟他差不多的男孩,他的头发似乎是强行被梳成那副模样,看起来格外别扭。沃尔夫冈眨了眨眼,那个男孩也穿着红色的外套,沃尔夫冈开始感到害怕,他们太过相像了,他甚至觉得它在有节奏地呼吸,逐渐化作一个实体,随时都可以走出来。

那个影子一直盯着他,突然“它”伸出手,摘下沃尔夫冈的王冠,不,镜子没有冲出镜面,就像是变戏法一样,沃尔夫冈头上的纸王冠就这样不见了。恐惧在沃尔夫冈的血管中流窜,疯狂啃食他的神经。无声的寂静被父亲一声怒吼撕破,沃尔夫冈反应过来,他慌忙脱下外套,可外套像一团布带紧紧缠在他身上,汲取他的生命,他顿时无助地流下眼泪,而镜中的孩童,那个恶魔,正戏谑地看着他,嘴角带着邪恶的微笑。沃尔夫冈顾不上没脱的外套,逃走了。

据利奥波德回忆,当时沃尔夫冈半只袖子耷拉在外面,面色苍白,看到利奥波德就扑过去抱住他,他一摸沃尔夫冈发现已经昏过去了,手里还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纸王冠。

 

 

【二】

1970年,莫扎特醒来,他不应睡着,债台高筑而交稿期临近,但瞌睡虫在他眼皮底下不停休蹦跶,等他把它们都赶走的时候袖口早已点满墨迹。此刻已是黑夜,康斯坦斯和孩子们都睡着了,街上只有不省人事的醉汉和唧唧我我的爱侣。

莫扎特垂目,回味刚才那个短暂的梦。他看见一个孩子,穿着儿时女王赠予他的外套,戴着一顶纸王冠,朝他狡黠地笑了下。这是他的童年吗,不,他的童年没有那么美好,虽然被披上一层难忘的面纱,但莫扎特的童年是在颠簸的马车上度过的,在蒙眼的弹奏中滑过的,在黑白的琴键走过去的;他是多么眷恋父亲宽阔的臂弯,父亲的温暖的怀抱;天才,神童,音乐之子,上帝赐予的礼物,他们可以将一个孩子捧到天上,也可以令其殒落。

莫扎特拾起童年的碎片,他像一个脆弱的幼崽蜷缩在琴凳上,妄图留在童年,孰不知在童年不断推着他前进的同时,他丢失了他的童年,昔日的幻影如今只能扎根在他内心深处,偶尔发出低吟诱导他走向毁灭。

 

 

【三】

与其在各种沙龙“鉴赏”艺术,您不如去卢浮宫旁去问那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他们的见解可不比那些张扬的评论家逊色。若您想知道哪里才是缪斯留步的地方——自然是咖啡馆。或许您会呵斥反驳在那样喧闹嘈杂的氛围下诞生出的见解也不过同愚人金一般,经不起打量。但敏锐的人总是能在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或桥牌中嗅到艺术的风向,从而借机大肆宣扬自己的观点,您仔细听一下,左边,右边,说不准受益匪浅呢。并且令人惊讶的是,两个地方的咖啡馆对于同一件事的看法居然大相径庭。在巴黎,您谈起一个乐队恐怕只会有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仅仅是因为他们认为那个乐队现场提供的椅子很舒服。而在维也纳,对音乐更为敏锐的维也纳人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当你走进暗流涌动的咖啡馆,每个年轻人在提起那个乐队总是语气上扬,夹杂着兴奋与激动,人人都在讨论这支乐队究竟何时会来维也纳,为这座古老的音乐之都注入新的摇滚血液。

乐队中最惹眼的是他们的主唱,据说让他们声名鹊起的单曲就是他一夜之间写出来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着手他们的新专辑,谁能想到,那位音乐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曾经的“神童”,此时站在萨尔茨堡的家门前搔首踟蹰。在这位年轻人犹豫的片刻,不妨让我们好好观察一下:他是一个瘦削、高挺的青年,全然看不出儿时圆润的脸颊的影子,金色的短发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黯淡,反而变得像从河沙里掏出的金子般耀眼;在他眼里可看不出“谦卑”二字,这或许是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共性——年轻气盛;他总是在不休止地向世界宣泄自己的活力,但当他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无神的蓝眼睛如深邃的泉眼凝视远方,他似乎又变成一个懵懂的孩子。

沃尔夫冈讪讪地抬起头,随即按下门铃。“南奈尔!好久不见!”沃尔夫冈见是南奈尔开门,脸上的乌云瞬间消散,他上前紧紧抱住南奈尔,南奈尔半笑半无奈地让沃尔夫冈松开。突然,沃尔夫冈似乎想起什么,他把南奈尔拉进家里,挂着凝重的神情小声问南奈尔:“南奈尔,妈妈……她还好吗?”几个月前,在沃尔夫冈还在巴黎的时候,他的母亲一直在照顾他(不得不提一嘴,显然成年的沃尔夫冈还是不令人省心),不知怎么了,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可当时的沃尔夫冈早就身陷囹圄,他们只当他的音乐是海浪,翻过去便不再注意,所以他根本无力照顾他病重的母亲。还是利奥波德冒着被辞退的风险亲自来巴黎把玛丽亚送到奥地利最好的医院。

“妈妈已经好多了,她还向我念叨你呢沃菲。对了,今天是妈妈出院的日子,爸爸已经去接妈妈回来了,应该要到——”话音刚落,门开了,沃尔夫冈见状去搀扶母亲上楼,他和利奥波德对视了一眼,但利奥波德眉头紧颦,一声不吭走过去了,他还没有消气,沃尔夫冈仍对那天他的怒火心有余悸。他恂恂坐在母亲床沿,一语不发,玛丽亚艰难地起身,她轻轻握住沃尔夫冈的手时,沃尔夫冈吓得抖了一下,他眨了下眼睛,很快把自己窘迫的情绪藏起来。他把他们演唱会和专辑成功的事情一股脑讲给他的母亲,试图用一些俏皮的玩笑惹她笑,看她嘴角翘起的新月,沃尔夫冈偷偷松了口气,两人笑了许久。

“沃尔夫冈,你回来那你的音乐事业怎么办,你现在刚刚起步,很容易……”

“没事的,妈妈。之前的事全都过去啦,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不管别人怎么说,妈妈,我知道奇迹会再次显现。相信我,妈妈……毕竟,毕竟我就是音乐呀!”

晚餐时间到了,一家人坐在桌前,沃尔夫冈坐在南奈尔右边,对面是玛丽亚和利奥波德,他的母亲还是有些虚弱,时不时会咳嗽一下;南奈尔为了庆祝母亲和沃尔夫冈的归来,专门开了一瓶干红,他们碰杯,祝福彼此身体健康。沃尔夫冈在饭桌上谈起自己在巴黎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们,南奈尔听后赞叹不已;她也顺带提了一嘴自己在管弦乐团遇到的事情,沃尔夫冈这才知道,原来南奈尔已经是萨尔茨堡管乐团的首席,马上就要出自己的专辑了。“南奈尔,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你只跟我讲过你和你——”沃尔夫冈还没说完,南奈尔慌忙捂住他的嘴,小声告诉他自己还没告诉他们她的订婚,沃尔夫冈马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利奥波德叹了口气,玛丽亚笑着给他一个吻,他锁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他们享用着可口的拿破仑蛋糕,浸泡在过去的琐事当中,利奥波德用无奈的口吻讲到沃尔夫冈那次阁楼“冒险”后发烧搞得所有计划泡汤那件事,沃尔夫冈对此完全没印象了。

“对啊,沃菲你小时候一直很想去阁楼玩呢,爸爸每次都不让你去。”南奈尔笑着调侃道。沃尔夫冈噘嘴,摆手表示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正好,沃尔夫冈你明天上阁楼一趟,去拿你姐姐小时候用过的小提琴,她到时候拍摄专辑封面要用上。”利奥波德安排道。沃尔夫冈飞快吃完蛋糕,然后跑去酒吧喝酒去了,他那帮好友早就准备好啤酒和骰子。斜晖爬入窗槛,吸引爬山虎微微浮动,夕阳像燃烧殆尽的红烛,消失在天际。夜半,萨尔茨堡下雪了,他们家的墙上印着的鞋印很快被雪掩埋,沃尔夫冈蹲在墙上,凛冽的寒风稍微让他清醒了点,他打了个喷嚏,然后不小心从墙上掉下来。

 

 

【四】

沃尔夫冈的铃声非常别具一格,是他的单曲《爷就是牛逼》的混音remix版,席卡内德就曾开玩笑说要是找不到沃尔夫冈的话只要给他打个电话就好了,因为方圆百里的人都能听到沃尔夫冈震耳欲聋的铃声。这次回家,他特意把铃声调回正常模式,可惜就像是掉在地上的吐司必然是涂果酱那面一样,万事都不会向着我们所想的发展,它只会扭头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冲刺。在沃尔夫冈往碱水面包上涂蔓越莓果酱的时候,桌底下传来一连串咒骂,利奥波德很快便揪出“罪魁祸首”,声音是从沃尔夫冈的口袋里发出来的,他瞟了眼沃尔夫冈提醒他赶紧关掉。沃尔夫冈挠了挠头,他掏出手机,好巧不巧,原本隔着一层布料还听不清是谁在骂人,这下彻彻底底知道是谁能够不重复使用形容词诋毁一个人——他是沃尔夫冈的前上司,利奥波德的现上司。

这场闹剧很快以沃尔夫冈事无巨细地检查自己的其他闹铃有没有被恶搞结束。一定是曼尼搞得,我只是把他的短信铃声改了下有必要这么报复我吗,沃尔夫冈不满地想道。他可能没有意识到,在一场严肃的会议上你的手机突然发出娇喘究竟有多尴尬,但那是席卡内德所面对的,换沃尔夫冈遇到这种情况估计是眨眼吐舌蒙混过关罢了。

阁楼的木门这次没有悄悄向沃尔夫冈敞开,于是沃尔夫冈非常神气地掏出一把黄铜钥匙主动打开那扇门。阁楼跟十六年前相比没什么太大变化,沃尔夫冈一眼望去,只是多了几个堆在角落的箱子和一些杂物。那面镜子还摆在那里,它早已被灰尘掩埋失去光泽。

南奈尔的小提琴就倚靠在镜子旁,沃尔夫冈打开琴盒简单检查了一下,保存的还不错。他拿起小提琴正打算调试时,沃尔夫冈注意到似乎有什么压在小提琴下面——是一个纸王冠,沃尔夫冈不记得六岁的他把那顶纸王冠扔到哪里去了,但他可以笃定它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放下小提琴,他捡起纸王冠,小心翼翼拆开这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这首曲子像是作曲家故意开了个玩笑,去刻意模仿那些拙劣的作曲家作曲,完全重复的调子和不协调的颤音令人沉默,但乐曲到了尾声似乎作曲家疲于去扮演自己根本做不到的角色,他个人华丽的作曲风格显现出来。

沃尔夫冈看完差点笑得倒在地上,他也曾干过装成一个新手把故意写的很烂的曲子匿名投到他们的校园论坛,接着隔了几个星期再把一首新曲子放上去打造出一个速成的天才,那些人真的相信世界上有一个叫做瑞德·亨利*的家伙仅仅花了几个星期就达到他们花了十几年的水平。

沃尔夫冈翻过去,这个曲子没有署名,背面只有一个草草的人物速写趴在左下角外加一句:Kyrie eleison*(主,怜悯我们吧) ,沃尔夫冈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他认出这句话应该出自某首弥撒曲(他小时候可是站在唱诗班第一排的),但他很快就把这个困惑抛在脑后,这都是过去的影子与他何干。突然,沃尔夫冈灵光一现,他决定用自己的风格把这曲子接下去,他重新拿起小提琴,调试好后用下巴勾住小提琴,如果有外人看到一个大人在用儿童小提琴这样滑稽的场面恐怕会忍俊不禁。

沃尔夫冈握弓,他在脑海里稍微酝酿了一下节奏,然后放松,让第一个音欢快地蹦跶出来。续曲听起来像是一个倒霉蛋不断被石头绊倒,他重新站起可又再次摔倒,最后愤怒的他一脚把石头踢开,然后大步离开了。在沃尔夫冈沉浸在音乐之中时,一个人的独奏悄然加上了空灵的管风琴声,有人在低语轻笑,沃尔夫冈逐渐被迷雾笼罩,他闭上双眼去感受音乐,感受自身。迷雾逐渐化作一个正在指挥的人形,沃尔夫冈睁开双眼,以一个渐强的连音结束演奏,迷雾也在他睁眼那刻消失了,阳光刺穿沉闷的阁楼。霎时,沃尔夫冈听到有人在鼓掌,他抬头,空旷的阁楼只有他一个人。一定是我幻听了,毕竟这么赞的曲子没人鼓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骄傲地想道。见时间不早了,他收起小提琴,离开了阁楼。

傍晚,燃烧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星滚出壁炉想要获得自由,却被铁栅栏无情扑灭。一曲终了,南奈尔微微弯腰鞠躬,有些羞涩地坐回位子上。沃尔夫冈端来热红酒,一家人围坐在壁炉边,小口啜饮红酒。

“南奈尔,表现得不错。”利奥波德评价道。南奈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利奥波德看了一眼在玩手机的沃尔夫冈,接着说到:“臭小子,拍摄那天你去陪你姐姐,你妈妈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还不能出门,我还有工作,所以你必须去。”

“啊?哦我当然会和南奈尔一起去的!什么时候?”沃尔夫冈的视线没有从手机上离开。

“是下周六,沃菲。”南奈尔回答道。

“下周六啊……唉下周五我就离开萨尔茨堡了!”沃尔夫冈猛地抬头说道。

“你要去哪里,沃尔夫冈?”利奥波德抬高语调,沃尔夫冈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他有些虚心,但他还是很理直气壮地说到:“我要去维也纳,爸爸。”

“够了!你上次在巴黎闯的祸难道还没有给你足够教训嘛,沃尔夫冈。你应该待在家里而不是去维也纳。”利奥波德起身,走到沃尔夫冈面前。

“可、可是去维也纳我可以有更多的机会,那里有很多的音乐家,我可以找他们切磋。还有我们拿到了公爵夫人的资助,她还邀请我们开一场私人音乐会呢爸爸。”沃尔夫冈辩解道。

“你这是要了我的老命,沃尔夫冈这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你现在欠了别人以后别人只会让你加倍奉还。”

“公爵夫人不是这种人——”

“那你告诉我,你一个人能照顾好你自己吗?你只会四处游荡、到处逍遥,把我多年的苦心培养浪费得一干二净,你这是在害了你自己!”说到这里,利奥波德愤然锤桌,杯中的红酒差点溢出来。沃尔夫冈缩进椅子里,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但是只有到了维也纳我才能展现我的才华,萨尔茨堡对我来说太狭窄了,我无法呼吸,爸爸。爸爸,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让你为我骄傲,爸爸。”沃尔夫冈声音有些哽咽,他仰头望着他的父亲,但利奥波德丝毫不领情,反而听到这番话愈加生气。

“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毁了我们一家!你还像一个孩子一样什么都不管,你差点害死了你的母亲!”利奥波德攥紧拳头,但又无力地松开,“没有人,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而你却伤透了我的心。”

南奈儿抓住沃尔夫冈的手,她盯着沃尔夫冈,但沃尔夫冈别过头躲开她的视线:“沃尔夫冈,爸爸阅历深,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你就听他的吧。就当是为了母亲,或者是为了我……”

“不,我不会留在萨尔茨堡。我会抓住更好的机会,我一定会的……”话音刚落,沃尔夫冈便跑上楼去,利奥波德刚想跟上去质问他时就被玛丽亚拉住,玛丽亚摇了摇头,说自己有点累想要早点休息。南奈儿扶着母亲离开了客厅,壁炉里的柴火差不多燃烧殆尽,房间开始慢慢变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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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往壁炉里添了一些木柴,火苗颤颤巍巍杵在那里,不肯变旺。现在只有莫扎特一人在这书房里待着,他瞟了一眼桌上堆着的信件,全是债条和岳母咄咄逼人的索要,在债主眼里他是狡猾的骗子,在塞西莉亚眼里他是仍人摆布的玩偶,他究竟是谁,没人能替他回答。莫扎特冷笑一声,把它们直接扔进火堆里,火焰吞没了外界扰人的催促,给他短暂的时间逃避。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冰冷僵硬的四肢恢复活力,尽管他还是很虚弱。莫扎特踱步到桌旁,他抄起一封信打算直接撕掉,但在看见署名那一刹那莫扎特愣住了——那是父亲的信。他松手,然后把信收好,放进一个桦木盒子里,小小的木盒装着他父亲对他最后的怜悯。儿时那个黑色镶铁的小盒子和木盒并列摆在一起,莫扎特的手无力耷在两个盒子上,他的父亲抛弃了他,他被他的才能拒之门外,莫扎特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住。

 

 

【五】

沃尔夫冈惊醒,他做了一个梦,一场诡谲怪诞的舞会:衣着华丽的舞者戴着假面翩翩起舞,红衣男子手持黑白相间的手杖随着欢快的乐曲笨重而又灵活地踏步;音乐加快,八音盒的人偶僵硬的舞姿变得轻盈,已经可以称得上轻浮了;莫扎特随着乐曲律动,他的思绪跟着舞女的芭蕾舞裙摆滑向黑暗深处,他是这场假面舞会的局外人,亦或是它的主人;滑稽的舞蹈,光怪陆离的剧院,人们倾斜,然后绷直,他们的双手像是指南针一样一致指向沃尔夫冈,沃尔夫冈双手撑在地上,帷幕拉下,舞台变黑。

他睁开双眼,他回到了他的床上,但周遭的环境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还在梦里。

这会不是荒诞的假面舞会了,奇异的人形手里抓住别人的脸,当作自己的面具,没有人露出真实的样貌,除了沃尔夫冈。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掌声,表演开始了。

谁是谁?谁又扮成了谁?沃尔夫冈惶恐起身,那群人正在向他合拢,一晃眼,他只能坐在床上。一切即是做戏,一切皆是假面,沃尔夫冈无法揣摩他们,他在脑海里反复提醒这只是一场诡异的梦境,他终究会醒来,但同时他也开始害怕,自己无法逃离。盛大的舞会自然少不了剧目的演出,人们散开,摆出定格的姿势,音乐戛然而止,仿佛时间也同样定格。栩栩如生的真人画抽出某人一生中的一帧,无声演绎出来——沃尔夫冈短暂的人生那最痛苦的几刻被抽离,拱上台面被无情嘲弄。哭泣的人形被无数精致、微笑的人形推搡着,他手中的乐谱散落在地,沃尔夫冈甚至已经想象出他们刺耳的笑声。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结束了,沃尔夫冈再次告诉自己。

画面一转,一个愤怒的人穿着一件法官袍,一道光打在沃尔夫冈身上,即使他戴着面具,沃尔夫冈相信自己认出他了。

“你欺骗了我们,奇迹已逝,你曾是我的一切,你无法再得到它!”利奥波德如此宣判。沃尔夫冈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谎言,他骗了他们所有人,他还没有抓住天上的星星,乐队的收入完全是负增长,空有其表罢了。他们现在全指望公爵夫人的资助,沃尔夫冈从未想过让他的父亲失望,他的父亲给了他一切他所需要的,沃尔夫冈永远都是国王勇敢的王子。沃尔夫冈难以置信地眨眼,但一联想到今晚父亲的言语,他淡然接受了这份判决。

“别走!”眼见利奥波德准备离开,沃尔夫冈想去追他的父亲,突然有个人拦住了他。沃尔夫冈愣了一下,闭目的人形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他的母亲离开巴黎前也是穿着这样的衣服。“沃尔夫冈……”他的“母亲”虚弱地依靠在沃尔夫冈身上,她脸上那副闭上眼的面具布满密密麻麻的裂隙,右眼那里已经碎掉,棕色的眼里蓄满了悲怆。

“你还能站起来吗,妈妈?我扶你到床上,妈妈。”沃尔夫冈手足无措地说道。玛丽亚笑了下,她示意自己可以一个人走,于是沃尔夫冈走在前面,他的母亲慢慢跟在后头。过了几分钟,沃尔夫冈回头看母亲,玛丽亚不知何时倒在地上,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一样悄然无声。沃尔夫冈咽了口口水,他一边颤抖一边伸手去触摸母亲的身体,玛丽亚已经去世了,瞪大的右眼就这样盯着沃尔夫冈。

“妈妈?妈妈!天哪,不……”沃尔夫冈彻底崩溃了,他跪在他母亲的尸体前,迷茫地看着周围,他轻轻呼唤着母亲,空荡荡的环境只有他一个人的低语。穿着十八世纪礼服的假面人形围在他们身边,黑衣鸟嘴面具的尸体抬起玛丽亚,沃尔夫冈能够闻到埋藏在香料下死亡的腐臭味。他拉住玛丽亚的裙摆,却无力挽留他的母亲。他也会在这场荒诞而又真实的梦境中死亡吗?

【噢,人心如何因害怕而被撕裂Quantus tremor est futurus

这时候,有一道光从远方打下,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与其他人不同,他没有戴着面具,但由于他是背对着光,沃尔夫冈看不清他的脸。

【当审判者从天降临Quando Judex est venturus

他抱住沃尔夫冈,沃尔夫冈冷静下来,他忽然感到一丝安心,或许是因为心中莫名产生的熟悉感。沃尔夫冈闭上双眼,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世人都要被祂审判!Cuncta stricte discussurus!

他的双手遮住沃尔夫冈的双眼,然后猝不及防用力推到沃尔夫冈,翻身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苍白的灯光打下来,沃尔夫冈看清了他的脸,他们俩的脸并不相像,沃尔夫冈的金发是很服帖垂下来的,而他的棕发非常桀骜不驯地高高翘起来。但那人也有一双蓝眼睛,跟沃尔夫冈一样纯粹的蓝色,沃尔夫冈想起他六岁时坐在游轮上俯瞰深夜的大西洋。沃尔夫冈快要被这汹涌的愤怒淹没,他这才注意到,那个人穿着白衣白裤,而沃尔夫冈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白色的绣花衬衫和一件大红外套,他们似乎倒换了身份。或者说我们其实是一个人,沃尔夫冈胡乱想道。他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供氧不足,他开始感到头晕目眩。沃尔夫冈挣扎了一会发现只会让氧气消耗得更快后放弃挣扎,他艰难地汲取空气,余光瞟向四周试图找到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松手。

在那落泪之日lacrimosa dies illa,

已死的从灰烬中复生qua resurget ex favilla,

有罪的将接受审判,judicandus homo reus.

这场假面舞会不知何时变为安魂现场,所有人双手合十,虔诚地悼念死者。妈的,我都还没死(虽然也快了真是操了),这是在干什么,沃尔夫冈心想。在所有人低头祈祷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凑在他俩脚边,沃尔夫冈注意到在一个地方有一只手递上一个黑色镶铁的盒子,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拼命往那边靠,那人也注意到什么于是他松开一只手来摁住沃尔夫冈的手臂,但为时已晚,沃尔夫冈抓住盒子,用尽他最后力气打开它。

金色的光芒从盒子里蹦出,那人仿佛被光束灼伤一般想要躲避这耀眼的金光,沃尔夫冈借机甩开他的手把他扼在地上,他没有反抗,只是倒在地上不停地颤抖。沃尔夫冈大口呼吸这来之不易的空气,他的视线还是很模糊,这可能才过了几分钟,但舌尖上死亡的味道和脖颈上暗红的痕迹暗示就差一点点他将会死去。沃尔夫冈抬头看着那个人,刚才那段时间,他人生的走马灯马不停蹄地穿过他的脑子,他还年轻,还没有纵情享受过人生,他看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沃尔夫冈心里差不多有了一个答案。

沃尔夫冈慢慢挪到那个人身旁,那个人声音有些哽咽,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在不停嘀咕着什么:“我太晚才意识到,人们鄙弃我的音乐……他们先是把我颂扬,现在又把我丢在路旁……我是多蠢,才会回头,把生命的时钟往回拨转,”沃尔夫冈坐到他身上,平静凝视那双浸渍哀伤与恐惧的眼睛,明明他比自己年长许多,现在他却看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我以为……人们会永远爱我,可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沃尔夫冈歪头笑了笑,他贴着他的脸,两人就这样默默相视。镜子,他们是彼此的镜子,沃尔夫冈看见了莫扎特,莫扎特看见了沃尔夫冈;静谧的舞台上,他们在呼吸,他在呼吸;少了那面破碎的镜子,他们更加亲近;沃尔夫冈的手搂住莫扎特的手,过去的琴茧触碰新生的琴茧,沃尔夫冈俯身,一言不发,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莫扎特瞪大双眼,泪水湿润了沃尔夫冈的嘴唇,他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沃尔夫冈慌忙站起来,沃尔夫冈惊讶地发现他的影子一眨眼缩小为一个孩子的体形,一眨眼,一个孩子伏在莫扎特身上写谱,他拿着羽毛笔往莫扎特手上戳刺,见没有血液流出他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阖上莫扎特的眼睛,扭头盯着沃尔夫冈。沃尔夫冈不禁咽了口口水,莫扎特对这个孩子来说宛如一个墨水瓶,用完就随手抛弃。那个孩子手里抱起那个盒子,接着朝沃尔夫冈举起羽毛笔……

沃尔夫冈睁开双眼,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边挠着头发一边走到浴室。一番简单的清理过后,他听到南奈尔已经做好了早餐,但他还不想那么快吃,神不知鬼不觉,他晃到了琴房,这件琴房是父亲之前用的书房,在南奈尔出生的时候就被改成琴房供他们俩练习。沃尔夫冈开门,打算把他脑子里的旋律好好整理一下。

一个“瓷娃娃”趴在琴凳上,他注意到沃尔夫冈的到来,他点了点头接着继续扑在谱子上写作。沃尔夫冈关上门,来到他旁边。

这是22岁的沃尔夫冈第一次看见阿玛迪。

 

 

注释:
斜体下划线取自莫扎特《1782年c小调弥撒曲KV427》慈悲经
瑞德亨利:即red herring 转移话题缪误
黑体斜字取自《莫扎特 D小调安魂曲 K.626》中的震怒之日与落泪之日
莫扎特的自言自语截取自剧本《Mozart!》惨淡人生的删减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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